上次烧完外婆的生日经回来，
老妈跟我聊起了我的小姑奶奶——
“你姑奶奶的情况是大不如前了，你外公走了以后啊，她整个人也好像痴呆了一样，现在连上厕所都要有人帮她提裤子才行，钮扣都七个扭在八个上了……唉，以前多精干一个人啊。”
“那现在谁照顾她啊？”
“还有谁，你姑爷爷呗！”
“她不是有很多儿女？”
“嗯，三个是她亲生的，另外三个是你姑爷爷家的。你姑爷爷的大儿子说了，她自己亲生小孩都不管她，我们凭什么要管，所以最后还不是苦了你姑爷爷了。”
“啊，她们不是原配哦？姑奶奶不是外公的妹妹吗？”
“不是，姑爷爷倒是你原来的姑爷爷，现在的姑奶奶是后来拼的。”
“是嘛，我还以为姑奶奶是亲的呢，跟外公性格那么像，两个人感情还很好。”
“嗯，那倒是。”
“那以前的姑奶奶呢？”
“早死了。”
“怎么死的？”
“生孩子死的？”
“怎么会，她不是已经生了三个了吗？”

…………

我的亲姑奶奶其实也不是嫡亲的，是我老太太从人家扁担上花了18元人民币买来的，我外公是独子，老太太当年可能是没得生了，所以买个丫头养老，顺便给外公储备个媳妇儿，后来我外公断然拒绝了老太太的美意迎娶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外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姑奶奶随后就嫁给了我现在的姑爷爷，生育了两男一女。那年她又怀孕了，估摸着自己要临盆的那个黄昏，她唤自己9岁的大儿子到外公家把我妈叫去陪她，因为姑爷爷在几里外的镇上供销社工作，不是每晚都回家，家里的孩子都还小，我妈那年16岁——怎么也算个大姑娘，一旦有事跑出来喊个人还利索点，所以我妈就过去了。晚饭过后，外公外婆还特地过去看了看，当时也没什么特殊状况，外公就先回了家，还得照顾当时只有5岁的我小姨和小舅，外婆说她再留一会陪陪姑奶奶，只是她一定没想到自己这一留就一直陪到姑奶奶离世。

以前在农村，生孩子实在算不上大事，镇上虽然也有卫生室，但大多数习惯还是请接生婆来家里，接生婆住得也很近，根本就是一邻居。所以，当我姑奶奶感到阵痛腰酸时，我妈便拖着我那9岁的表舅直接奔出去敲开了接生婆家的门。接生婆来了以后，显得很笃定：“不急，不急，还早来。”边等着，准备着，边和我外婆聊聊家长里短的。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以后，接生婆说这胎有点麻烦了，怎么横在那儿了。其实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胎位不正，放了医院么赶紧剖腹产。但当时去医院几乎不可行，不仅是半夜而且还没有车，其实当时的车就是那种板车，拖着走去最近的医院起码要俩小时。所以，接生婆建议孕妇稍微走动走动，看看胎儿是否能自己转到头位。结果，胎儿的一只小手伸了出来……

接生婆抓住那只小手，再往回送，试图帮助胎儿摆正位置，这种做法在农村也是常有的事，可偏偏落在姑奶奶头上是那么的不幸运。就在接生婆第三次往回推的时候，姑奶奶因疼痛过度而昏厥，并开始大出血（据后来医生说是因为子宫被捅破了）。孩子们没见过这阵势，都大哭起来，大人们也慌了，我外婆叫我表舅在上了香烛的祖宗牌位前开始不停地磕头，我妈赶紧奔回去喊我外公。东清河镇的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妈就这么哭着摸回了家。当我外公赶到姑奶奶家时，其实人已经快不行了，立马找了些力气人，张罗了板车就往乡医院赶。

我妈说，她是天将见光的时候回家睡觉的，大概也就眯了个把钟头，来镇上赶集的人就传来了消息：“陈玉珍死了，就在郁家村那边。”郁家村离医院还有一半的路程，姑奶奶就这样在板车里永远闭上了眼睛。之后，外婆还是陪着已经死去的小姑奶奶去了医院，因为老辈人说，胎儿不能留在肚子里，这是加深罪孽的。所以，已没任何知觉的姑奶奶最终还是上了手术台，外婆抱着她已僵硬的上半身，由妇产科医生就这样硬生生再把那早也停止呼吸的胎儿拔了出来。被拔出来的是个男婴，体重13斤。之后我外婆一直说，这就是阎王派来的小鬼呀，活生生要去了妹妹的命。我妈当时还问外婆，你怎么不怕的啦？——自家人么怕啥！

…………

我从没见过那个其实也不算亲的姑奶奶，
但这样的陈年旧事从我妈嘴里娓娓道来倒也让我平添了几分哀伤，
不仅长叹了一口气：“真作孽啊！”

上次回启，
途径长江路时，
我看见了已经痴呆了的姑奶奶，
一个干枯的老太太，
头发花白且零乱，
走得很急但很迷惘，
不远处跟着个老爷子，
右手端着水杯，左手拿着毛巾……


[ 此贴被咚咚妈咪在2022-12-08 03:27重新编辑 ]

咚妈已经能写小说了
还是程乃珊那种的

活着，不容易啊~~~

难为你说得清楚这些人物关系，

真让我想起小红给王熙凤学的那番话：

我们奶奶给二奶奶。。新奶奶。。那边奶奶。。。。


记不清了

        十三斤的胎儿,估计姑奶奶有妊娠糖尿病,怀了个巨婴.最终难产.
        文章最后的画面也再次提醒我"少年夫妻老来伴", 就象我的二爷爷,以九十岁的高龄照顾着中风瘫痪在床的老伴,每日为她做饭端汤,翻身擦洗.而他们的五个孩子却置身事外,不曾给过任何温暖.
        我想我应该停止抱怨那些复杂的产前检查,至少,我不会难产而死了.
        一定善待我们在一起的每个日子.也许,等我老到又痴又呆,你的手是我唯一可以牵到的依靠.
       

Quote:

引用第1楼littlegui于2008-12-11 16:05发表的  :
咚妈已经能写小说了
还是程乃珊那种的

哪是小说，就是老妈口述，我记录而已。。。。

Quote:

引用第3楼亲爱的坏品味于2008-12-11 17:23发表的  :
难为你说得清楚这些人物关系，

真让我想起小红给王熙凤学的那番话：

我们奶奶给二奶奶。。新奶奶。。那边奶奶。。。。
.......

嗯，你的四个奶奶一说就已经很神似了。。。。

其实，我是很想写外公外婆的，马上又是他们周年祭了，我很想他们。。。。


[ 此贴被咚咚妈咪在2008-12-12 11:54重新编辑 ]

写呀,等看.......
东青河镇的一代神医,大把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