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与张亚东的对话中,他谈到这么一个观点:对于中文歌曲来说,要想获得成功,你必须有能让打动人心的歌词。否则,再好的旋律和编曲也派不上用场。
是的。在一个没有节奏传统的国度的审美中,你老外胡乱地哟哟什么宝贝过来我爱你之类的,完全都是瞎胡闹。听歌,歌词是最重要的。所谓文者,这一伟大的传统,从诗三百到古诗十九首,再到太白东坡,从来都没有中断过。因此,可回忆中文流行音乐世界中的歌曲,哪首歌不是在朗朗上口的旋律之外,还有一段具有魔力的字眼成为记忆中的节点。有时候我甚至奇怪,为什么这么一段拗口到令人发指的歌词,也会有这么多的歌迷闭着眼睛也能一路哼到尾,或是在夜里梦里哼到内牛满面。
如果你问他们,这首歌最能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估计很多人都会回答:因为这首歌写出了我心底的感觉。
由此可见歌词的魔力、作词人的伟大。
张亚东最推崇的作词人是林夕。对于我来说,一个作词人应该和一位小说家一样,具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样他才可以在为他人所作的嫁衣中,无论新娘是谁,但在自己的作品中始终有着一脉相承的思考和探索。在中国传统文学体系中,诗人是为探求真理而存在的,而作词人到了最高境界也会朝着诗人的使命感而出发。林夕就是其中翘楚。
作为众多流行歌手心目中的夕爷,他用擅长的女性化的视角(女性化角度写作实际上同样也是欧阳修、晏殊的中国古典词人的传统)写尽了爱恨情仇,而在诡异《金刚经》后,林夕更多地用禅意去看待分分合合,用“缘分”去解释这一切。很多时候他似乎是用自己的歌词去劝慰自己。先写了《十年》,觉得还不够,那好,再写一首《富士山下》。于是,林夕的作品就像皮克斯的动画《飞屋环游记》那般,情人看到的是分手的宽慰,而智者则可以引申为对财富、名利、地位等一系列身外之物的割舍。
谈及夕爷就不能不提wyman.香港乐坛两个伟文,由于黄伟文并不涉足国语作品,导致他的知名度在大范围无差别的乐迷中不及林伟文,但其实在许多港乐粉丝心目中,wyman的地位不亚于林夕。作为一个纯爷们,我实在难以想象,为何黄伟文能写出如此女性化的作品,其在某些角度细腻程度更甚林夕(绝非谈论两人的性取向……)。如08年大热之作《喜帖街》,全首歌如一精致的微型小说,“小餐台梳化雪柜及两份红茶”,虽不提一“爱”字,但通篇着实浮现出一对小资情调的年轻夫妻的身影,甚有张爱玲亦舒的感觉。即使是不承担社会责任、只反映小女生心态的小品之作,如薛凯琪的《男孩像你》《甜蜜蜜》,也写得纤细无比,让人倍感舒坦。
香港流行歌曲向来以描写某个场面见长,像“细节之王”黄伟文在《浮夸》中一句“有人来拍照要记住插袋”让陈奕迅在一段时间内果真每次对着记者镜头都夸张地双手插袋……而相较之下,内地的一些作词人则是粗线条的“风景派”。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许巍。在许巍的作品里面,少不了“云”“高山”“茶”“纯洁的”“理想”之类的关键字,尤其是《每一刻都是崭新的》,刚推出时甚至被大家当做笑柄。虽然过后也习惯了,但这种动不动就“以物言志”的做法貌似并不受到歌迷朋友们的爱戴。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学生歌迷们,对这等更是不感冒。
年轻的一代,譬如“90后”,他们喜欢的是什么呢?两年前,我和主编一起给推敲了五道题目,作为面试音乐编辑的笔试考卷。其中一道是:为何周杰伦成为2000年后最受欢迎的流行歌手。其中一人(之后也成为了我的同事)提到了这么一点:周杰伦的合作者方文山的歌词中,充满了拼贴式的、天马行空的物象,它们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虽然有时候不和情理,但这种审美冲突确实对年轻的一代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或者我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方文山的词作:怪、力、乱、神。我们伟大的教育家孔子从不语这些玩意,难怪难怪。
任何事情都有度。《青花瓷》或许还能好评一片,但同样的方式再来一篇《兰亭序》,那就真的让人不能不抓狂了。
台湾其实不乏优秀的词作者。比起那些专业的写词人,我更喜欢身兼歌手的创作者。罗大佑、黄舒骏、李宗盛自不必说,其实陈升也是被普遍忽视和低估的歌词大家。作为一个只给自己写歌的男人,陈升即使要给奶茶一首《为爱痴狂》,字里行间也是完全的大男子本位思想。而作为一个人歌结合的最好的歌手,我还没有见过谁唱升歌是能唱得出味道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所以我会在乌云来时,轻轻滑落在你怀中”,这样朴实无华才是真正的重剑无锋。在升哥的世界里,他是独一无二的,他强于台湾一切流行歌手,目空一切的阿升哥才可以把歌词写得如此地随心所欲,举重若轻。也正是如此,升歌和升哥的歌迷跨度最长,从十几岁到几十岁都能感动到不同年龄层次的听众。
这里不得不提曾经的五月天阿信。他的世界观强大程度虽然比不上前辈们,但他所开创的日系物语式+台客本土式的作词风格确实成为当年台湾学生乐队大潮中亮丽的一笔。“想要执着,反而磋跎,越是等候,反而越是错过;”(《反而》)“想了你一整夜,再也想不起你的脸;你是一种感觉,写在夏夜晚风里面。”(疯狂世界)这些青春中的片语只语直接又准确,而且充满了野性和张力。他们影响了包括苏打绿这样的后来者,同样影响了我们对于“学生乐队”内涵的审美定义及其标准。
流行歌词一般都要押韵。在今年快女舞台上,有一位胖子评价一位女歌手的改编作品时,谈到:“这首歌,押一个e韵,要押韵,很难的。‘飞走的忐忑’,别小看这五个字,就这一手功夫,行业内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到。”。可见押韵这手功夫的重要。在行内,押韵之王,莫过于现任相信音乐的执行长,当年滚石的副总——陈没大师。还记得当年传唱一时的《伤心太平洋》吗?“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後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沈没沈入海,未来不再我还在;如果潮去心也去,如果潮来你还不来,浮浮沈沈往事浮上来,回忆回来,你已不在!”对AB韵的转换可谓是华语乐坛作词史上的登峰造极里程碑之作。
当然,陈没大师还有另一首更惊天动地的作品《天涯》:“挥别的种种,挥不去的种种,毁不了被淹没一往情深;忍已无可忍,恨不得别人,害人的迷人的痴情人。”无论是一韵到底还是中途转韵,都是这么的一气呵成,尤其是期间对于重复这一修辞手法的使用,让歌曲气势更强。配以小齐霸气的演唱,更是让人感觉到歌曲的汹涌澎湃。
而后,陈没的用韵和复字更是玩得炉火纯青。某胖子所谓的“行内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到”,在他手中则易如拾芥。随便拉一首《忘忧草》“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这样句句押韵的歌词,对于陈没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在2007年将近结束之时,陈没更推出了一首鬼神之作《崇拜》。废话不多,直接重温极品歌词:“你的姿态,你的青睐,我存在在你的存在。你以为爱,就是被爱你,挥霍了我的崇拜。”
从此,《崇拜》成为了KTV中长胜不衰的作品。
对如此大师,只能两个字形容之: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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